如果秒針不走了
「請我吃一頓飯/給我一本你喜歡的書,我挑你的照片寫一篇小說。」
IG文字委託作品01-文章內容與照片有關,建議搭配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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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奶油女士從午覺中甦醒,洗好了臉,踩著輕柔的步伐晃到客廳時,一張孤伶伶落在地上的紙條吸引了她的注意。
『別來找我。』
事情是這樣:當你的孩子大到一定歲數,他開始會處心積慮地惹毛你,在各式各樣的主題上反對你,偶爾虛無飄渺地講述孤獨,並痛恨懶得去聽懂的你。同樣的鬧劇,前陣子才在淑美太太家發生過。她女兒憑空失蹤了──以她的話來說──一場惡魔年會的時間,那大約是一個星期左右。當她女兒回來時,渾身毫髮無傷,沒少任何一隻手腳,一張理所當然的臉就像只不過是出門吃了頓飯。「妳總得讓他們好好離家出走一次,」淑美太太這樣告訴奶油女士,「好讓他們去向其他同齡的小鬼們炫耀,或那類的。」早在那時候,奶油女士就確信卡士達總有一天也會來這麼一招,所以看到紙條,她只是翻了翻眼睛。
其實她覺得這年頭的小鬼未免也太養尊處優了點,尤其對像卡士達那樣吃好睡好,有本錢上學,集人們的寵愛於一身的孩子來說,年長一代曾經為生活付出過什麼代價,他們顯然很難理解。等他長大一點,開始分擔社會責任,他會明白母親之所以懶得理會他的遊戲、撒嬌與憂鬱詩詞,都是有理由的。一部分當然是因為那很幼稚,但更重要的是,她沒有時間。她時常必須一下午都坐在沙發上,思索並籌劃下一場與地下城首領的茶敘,或者她必須在客廳跑來跑去,追捕一隻學蚊子嗡嗡叫的惡魔,更別說那一年一度的惡魔會議啊,沒人想就那樣無所事事地跟一群長了角或有翅膀形狀的手的西裝怪物一起圍在四度空間裡的長桌邊,但她必須。
可笑的是,孩子們以為世界就是學校裡那些安全又可愛的魔法,於是他們朝每一個漂浮在虛空裡的生物搭話,一天到晚亂跑,逮到機會就抱怨父母,殊不知正是父母與惡魔進行了數以千計的交易與談判,才讓他們在這份秩序下保持快樂、保持無知。
說實話,這些指教,奶油女士可不想等到兒子有一天愜意返家了再說給他聽,她現在、此時此刻,就想去街上拎回兒子,把他狠狠扔在地上盡情痛打。不這麼做她可不會舒心。淑美太太儘管育兒經驗老到,但她不是卡士達的母親,她不曉得卡士達在幾個月大時,就曾經一字不差地把牆上隱形的咒語唸出來,把遺忘仙女蕾特召喚到書房過──是的,祂確實存在;她也不曉得,卡士達早在稍微懂事前就獨自離家,跑到隔壁街的中央廣場逗留超過一天,因為那兒有五顏六色的燈光,還有熙來攘往的人潮,令他覺得「很熱鬧」。事實是,奶油女士「總是」在防止卡士達死於非命,字面意義上。
這一次也是。她當然得去找他。作為一名寶刀未老的退休冒險家,奶油女士三兩下就過了街,現身中央廣場的鐘樓前,她凝視鐘樓,呈冥想貌坐下。下一秒,巨大秒針的影子剝落了。它沿著鐘樓的稜角俯衝而下,在抵達地面的瞬間展開成一條具指示性的的蜿蜒路徑,精準地指出那隻小貓曾經在哪裡四處溜達、哪裡轉彎。
帶著一股老練,奶油女士一路走到路的盡頭:一條再普通不過的陌生街道。──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秒針的指路竟然出現「盡頭」,而卡士達仍不見蹤影。
「噯妳看,貓欸。」
幾公尺外,一名女子放下手機,對她的朋友說。
「真的耶!」
另一名女子驚呼道。在人潮來往之間,一隻奶油色的貓鎮坐其中,遊目遠眺,看樣子沒把任何一個人類放在眼裡。她們剛才拍完了一張合照,卻沒那閒工夫確認拍得如何,因為這隻美麗的貓吸引了她們所有的注意力。
這使得她們遲了五分鐘左右才發現,在稍早那張合照裡,其中一人的素色黑T-shirt上竟然出現一張斗大的貓臉。
T-shirt裡的貓嘛。此時他正在黑色衣料交織的纖維裡穿梭,若隱若現,這會兒他從衣服正面消失,這會兒他出現在長褲的皮標籤上,偽裝成一枚Logo。多虧了秒針(也就是眾所皆知的「時間」,老一輩的貓都叫它本名)的出賣,他剛才差點就被找到了,幸虧要論魔法,他的能耐可不只是學校教的那些。藏身在人類的衣服裡,要是母親知道肯定會說「太危險了」、「不准」,正是這種老古董思維使得她那一輩沒能突破世界的現狀。
隨著兩名女子動身離開,卡士達看著母親的身影漸遠漸小。再見,母親。他低聲囁嚅。明天,宇宙警察將要展開針對中央魔法學會成員的大逮捕,他必須馬上離開這裡,走得越遠越好,最好能在一個誰也不認識的地方自求多福。
可以的話,卡士達想告訴母親,她可以不用再稱他為「孩子」了。他真的希望有一天他能回來,告訴她這件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