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遊樂園》試閱一
(節錄自章節一)
有人在敲她的門,她沒有應,那人於是推了推門。門鎖在撞到隔間板的時候發出了微不足道的喀啦聲。接著上課鐘聲響了,像一道天際中突如其來的落雷。
她在廁所裡多等了一會兒,直到所有人都離開剩下一片靜悄,才走出去。雙腳走起來有點顫抖,或許是因為下體還留有高潮過的餘韻。
這是她第一次嘗試在學校廁所裡自慰。她忘了是什麼動機讓自己這麼做,但是以結果來說,很快樂。
四位學生從走廊的對廁迎面而來,三男一女並肩走成一排,從左到右分別是狐狸、阿凡達、竹子和三角。
這些全是她偷偷幫他們起的綽號。為了打發無聊,來到學校後貝貝培養的第一個興趣即是幫各式各樣的同學們取綽號,全班扣除她還有二十八位同學,每個都擁有獨一無二的符號,像是一種青春期少女專用的二十八字母語言系統。以第一印象為靈感輕率定下的綽號日後想起來通常令人發笑,但人與人相處也就是這麼一回事。
狐狸有一對細長的眼睛;阿凡達的美人尖高得詭異,不像人類;竹子的手腳瘦到彷彿三兩下就能折斷;三角則是有個令人安心的穩重下盤,和高達九十三公斤的體重。在四個逗人的綽號之下是四張優秀的成績單,他們走到哪都聚在一起,他們是所有老師眼中的寶貝。
她問四位同班同學為什麼往離開教室的方向走,三角把夾在腋下的參考書秀出來:「怡慧老師要我們去她的辦公室。她要幫我們補習。」
「妳要一起來嗎?」狐狸的邀約聽起來像嘲笑。
「討厭,我去了也聽不懂呀。」貝貝笑著順應。
她馬上發現站在四個人最後面的竹子正狠狠地瞪著她,因而立刻別開視線。出於某個貝貝無法理解的原因,女孩子們幾乎都對她懷抱敵意,而竹子也不例外。正所謂同極相斥。當四人組走過她的身旁時,狐狸出奇不意地捏了她的手臂一下,一雙眼睛對著她笑成兩條弧線。貝貝笑回去,心想,長得真的好像狐狸啊,但笑起來還真是吸引人。
愛笑是很重要的。一個笑容可以買下他人的喜歡,也可以買下原諒。這就是為什麼現在貝貝心裡正盤算著午餐時間她要去找俊,她的男朋友。俊可能還在因為星期六的約會被放鴿子而悶悶不樂,但到時候她只要笑著說幾聲『對不起啦』,就能獲得寬恕。俊一向喜歡看她笑更勝過親吻。有次貝貝弄丟了俊的作業簿打算用一個吻當作補償──你知道,戀人們都是這樣玩弄情趣的──俊卻摀住了她吻上來的嘴,說:「我不想要一個感覺有任何意圖的親吻。」
俊長得很帥,所以就算他時常說些貝貝聽不懂的話也沒關係。貝貝可以單為了長相去喜歡一個人。
貝貝走進教室,這一堂是自習課,所以講台上沒有老師。
她的座位落在整間教室的正中央,不論從前後左右數過去都是正中央,一個坐擁世界的位置,與眾所矚目的她十分匹配。教室裡,幾位男同學一見到她便勾起別有意圖的笑,貝貝放遠視線掃過他們,而後像跳舞似地用腳尖輕點著地板往前跳進,在屬於她的那個位子上坐下。
歪斜地躺在桌上的手機閃著新訊息的亮燈,貝貝點開待機畫面後解鎖,一封新簡訊出現在一行行推播通知的最上面,寄件人欄位寫著「俊」。這大概是貝貝跟俊成為戀人之後收到的第三百零七封簡訊。她的男朋友活像是個生在舊年代的書生,從茶餘飯後的閒聊到約會時間的緊急變更都一律用簡訊,而他不僅愛傳簡訊,還愛在簡訊的開頭寫「貝貝:」並在結尾寫「愛妳的俊」。貝貝一邊回應男同學的搭話一邊點開訊息。訊息意外地長。
貝貝:
這大概是我寫給妳的第一千兩百二十五封簡訊。我是如此熱衷書寫,很可惜以後不會有了。
妳應該已經發現了,我今天沒有去學校。
而,雖然很突然,但不只是今天,將來每一天,妳都不會再見到我了。我班上的死黨不會,圓圓也不會,我的家人也不會,今晚回家發現我離家出走將會驚慌失措,會急得哭出來,到最後不只街坊鄰居、所有人都會知道,整個海濱會吵得沸沸揚揚。在這個米粒大的城鎮裡,不管多微不足道的新聞都擁有原子彈爆炸一般的規模。
我本來不打算告訴任何人,自己一個人默默消失。但是我愛妳,我跟妳之間沒有秘密。
我要一個人去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妳肯定很難想像有人會自己選擇失蹤,但我認為只有心中有一個目的地的人才會失蹤。所以,別來找我,也別問為什麼,雖然我相信妳也不會那麼做。
即便我們的戀愛獲得了不少非必要的稱羨,「但『喜歡』這回事還真是不公平,妳說是吧?」我時不時像這樣,在心中演練與妳、或與任何人的對話,就算在心中,妳也始終是特別的那一個,妳總是只用一個甜美的笑回應我。但有時候妳的笑容就像排列在生產線上的精緻玩具一樣殘酷。看到妳,我難以遏止地自厭。
很抱歉說出這樣的話。請不要在意,也請不要擔心。我現在所在的地方很美,每到早晨,看得見太陽赴約似地從山稜線後方升起,灑下大片的溫柔,包容我的存在。
請記住妳永遠不會是孤單的。或許等我準備好了就會回來。希望會有那麼一天。
想念妳的俊
9月18日
貝貝迅速讀完全部,大氣不喘一下。她把手機翻過來蓋在桌面上。俊沒來學校嗎?是的,他沒有來。用不著說,貝貝在讀簡訊之前根本沒注意到。她現在才想到俊總是會在早自習的下課帶著自己的早餐來找她聊天,時常,他們會肩靠肩坐在教室外側的窗台上,看著走廊上來往的學生,聊聊藍天白雲。俊時常在一邊咀嚼一邊說話的過程中開始咳嗽,但在她問「沒事嗎?」之前就會停止。
但今天俊沒有來呢。原來不是在生氣,而是搞失蹤了。直到現在,她才發現俊的簡訊裡寫了多麼驚人的事。背脊各處湧出了零星的刺痛感,像有人用大頭針的針頭小心翼翼地戳她。原來是開始冒汗了。她深呼吸,用唇語對自己說:沒事,沒事的。
(未完)
有人在敲她的門,她沒有應,那人於是推了推門。門鎖在撞到隔間板的時候發出了微不足道的喀啦聲。接著上課鐘聲響了,像一道天際中突如其來的落雷。
她在廁所裡多等了一會兒,直到所有人都離開剩下一片靜悄,才走出去。雙腳走起來有點顫抖,或許是因為下體還留有高潮過的餘韻。
這是她第一次嘗試在學校廁所裡自慰。她忘了是什麼動機讓自己這麼做,但是以結果來說,很快樂。
四位學生從走廊的對廁迎面而來,三男一女並肩走成一排,從左到右分別是狐狸、阿凡達、竹子和三角。
這些全是她偷偷幫他們起的綽號。為了打發無聊,來到學校後貝貝培養的第一個興趣即是幫各式各樣的同學們取綽號,全班扣除她還有二十八位同學,每個都擁有獨一無二的符號,像是一種青春期少女專用的二十八字母語言系統。以第一印象為靈感輕率定下的綽號日後想起來通常令人發笑,但人與人相處也就是這麼一回事。
狐狸有一對細長的眼睛;阿凡達的美人尖高得詭異,不像人類;竹子的手腳瘦到彷彿三兩下就能折斷;三角則是有個令人安心的穩重下盤,和高達九十三公斤的體重。在四個逗人的綽號之下是四張優秀的成績單,他們走到哪都聚在一起,他們是所有老師眼中的寶貝。
她問四位同班同學為什麼往離開教室的方向走,三角把夾在腋下的參考書秀出來:「怡慧老師要我們去她的辦公室。她要幫我們補習。」
「妳要一起來嗎?」狐狸的邀約聽起來像嘲笑。
「討厭,我去了也聽不懂呀。」貝貝笑著順應。
她馬上發現站在四個人最後面的竹子正狠狠地瞪著她,因而立刻別開視線。出於某個貝貝無法理解的原因,女孩子們幾乎都對她懷抱敵意,而竹子也不例外。正所謂同極相斥。當四人組走過她的身旁時,狐狸出奇不意地捏了她的手臂一下,一雙眼睛對著她笑成兩條弧線。貝貝笑回去,心想,長得真的好像狐狸啊,但笑起來還真是吸引人。
愛笑是很重要的。一個笑容可以買下他人的喜歡,也可以買下原諒。這就是為什麼現在貝貝心裡正盤算著午餐時間她要去找俊,她的男朋友。俊可能還在因為星期六的約會被放鴿子而悶悶不樂,但到時候她只要笑著說幾聲『對不起啦』,就能獲得寬恕。俊一向喜歡看她笑更勝過親吻。有次貝貝弄丟了俊的作業簿打算用一個吻當作補償──你知道,戀人們都是這樣玩弄情趣的──俊卻摀住了她吻上來的嘴,說:「我不想要一個感覺有任何意圖的親吻。」
俊長得很帥,所以就算他時常說些貝貝聽不懂的話也沒關係。貝貝可以單為了長相去喜歡一個人。
貝貝走進教室,這一堂是自習課,所以講台上沒有老師。
她的座位落在整間教室的正中央,不論從前後左右數過去都是正中央,一個坐擁世界的位置,與眾所矚目的她十分匹配。教室裡,幾位男同學一見到她便勾起別有意圖的笑,貝貝放遠視線掃過他們,而後像跳舞似地用腳尖輕點著地板往前跳進,在屬於她的那個位子上坐下。
歪斜地躺在桌上的手機閃著新訊息的亮燈,貝貝點開待機畫面後解鎖,一封新簡訊出現在一行行推播通知的最上面,寄件人欄位寫著「俊」。這大概是貝貝跟俊成為戀人之後收到的第三百零七封簡訊。她的男朋友活像是個生在舊年代的書生,從茶餘飯後的閒聊到約會時間的緊急變更都一律用簡訊,而他不僅愛傳簡訊,還愛在簡訊的開頭寫「貝貝:」並在結尾寫「愛妳的俊」。貝貝一邊回應男同學的搭話一邊點開訊息。訊息意外地長。
貝貝:
這大概是我寫給妳的第一千兩百二十五封簡訊。我是如此熱衷書寫,很可惜以後不會有了。
妳應該已經發現了,我今天沒有去學校。
而,雖然很突然,但不只是今天,將來每一天,妳都不會再見到我了。我班上的死黨不會,圓圓也不會,我的家人也不會,今晚回家發現我離家出走將會驚慌失措,會急得哭出來,到最後不只街坊鄰居、所有人都會知道,整個海濱會吵得沸沸揚揚。在這個米粒大的城鎮裡,不管多微不足道的新聞都擁有原子彈爆炸一般的規模。
我本來不打算告訴任何人,自己一個人默默消失。但是我愛妳,我跟妳之間沒有秘密。
我要一個人去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妳肯定很難想像有人會自己選擇失蹤,但我認為只有心中有一個目的地的人才會失蹤。所以,別來找我,也別問為什麼,雖然我相信妳也不會那麼做。
即便我們的戀愛獲得了不少非必要的稱羨,「但『喜歡』這回事還真是不公平,妳說是吧?」我時不時像這樣,在心中演練與妳、或與任何人的對話,就算在心中,妳也始終是特別的那一個,妳總是只用一個甜美的笑回應我。但有時候妳的笑容就像排列在生產線上的精緻玩具一樣殘酷。看到妳,我難以遏止地自厭。
很抱歉說出這樣的話。請不要在意,也請不要擔心。我現在所在的地方很美,每到早晨,看得見太陽赴約似地從山稜線後方升起,灑下大片的溫柔,包容我的存在。
請記住妳永遠不會是孤單的。或許等我準備好了就會回來。希望會有那麼一天。
想念妳的俊
9月18日
貝貝迅速讀完全部,大氣不喘一下。她把手機翻過來蓋在桌面上。俊沒來學校嗎?是的,他沒有來。用不著說,貝貝在讀簡訊之前根本沒注意到。她現在才想到俊總是會在早自習的下課帶著自己的早餐來找她聊天,時常,他們會肩靠肩坐在教室外側的窗台上,看著走廊上來往的學生,聊聊藍天白雲。俊時常在一邊咀嚼一邊說話的過程中開始咳嗽,但在她問「沒事嗎?」之前就會停止。
但今天俊沒有來呢。原來不是在生氣,而是搞失蹤了。直到現在,她才發現俊的簡訊裡寫了多麼驚人的事。背脊各處湧出了零星的刺痛感,像有人用大頭針的針頭小心翼翼地戳她。原來是開始冒汗了。她深呼吸,用唇語對自己說:沒事,沒事的。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