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遊樂園》試閱二
(節錄自章節二)
我很想這麼說:事情該回溯到三週前,即是收到吳俊奕簡訊的時候。然而一旦提到簡訊,我就必須從另一個角度開始說起,像是,回溯到遊樂園的雲霄飛車貼上『永久維修』告示的時候。熙來攘往的遊樂園變得門可羅雀的時候,大家都好無聊,那些一手牽著父母親一手拿著氣球的孩子們再也不來了,一叢一叢聚在一起嬉鬧的高中生們也是。但是,只要關乎遊樂園,就必須從我的孩提時代開始說起才行。如果你處理過任何與罪惡有關的案件,就會理解一個事件裡的任何龐大的衝動與直覺,都起始於非常微小的事物,像一個俄羅斯娃娃,將大的拆解開來,永遠有一層又一層更小的安放在內,而當你拆解到最後,會發現最裡面的娃娃已經是無論是形狀還是面目都模糊不清的東西。
要訴說的故事比山還要多。
我的孩提時代並不有趣,但是很誠實,多半時間都跟椿翔一起度過。他是一個比棉花糖還要純真,比剛發育的少女的胸墊還要害羞的人。小學的時候,我們一到下課便手牽手跑到操場旁別班教室的小窗台上,拿兩個從大人手上搶過來的啤酒瓶蓋互相鬥來鬥去,只要自己的瓶蓋被對方的瓶蓋吃到──也就是蓋住,不管蓋住的面積──就算輸了。即便是這種無聊且沒有任何變化的小遊戲,我們還是不厭其煩地玩。我跟他只因為開學第一天坐在教室裡的同一張雙人桌,就成了最要好的朋友。
這堪稱是我最像一個孩子的時候。當你是一個孩子,當你還沒獲得能用估價的眼睛裁判一個人適不適合自己的能力之前,你總是能跟所有人成為朋友,並且,所有人都是好棒的人。世界理所當然也好棒。
然而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不跟椿翔做朋友了。時間誠飛越式躍進,國一的暑假,在我父母『小時候常跟你一起玩的那個誰?邀請他一起參加生日派對呀』的提議下,我邀請了他到我家來。派對結束之後,我抱著觀賞幾零年代電影一般的念舊心情帶椿翔到我的房間裡──以前我們經常在我家玩捉迷藏,沒什麼創意的椿翔最喜歡躲在我的衣櫃裡。我指著衣櫃笑說,你看你以前還嬌小得能夠塞進去呢。椿翔的表情很複雜,他說他不確定是他變得太胖,還是現在我的衣櫃塞了太多以前的我不會穿的衣服,以至於沒有空間了。
那天要回去時椿翔站在玄關對我說:「妳不像妳了。妳的房間也不像妳的房間了。」聽起來像在婉惜。
事後我回到我的房間,才發現那真的再也不是我的房間了。當然,對於國中才認識我的同學們來說,我就是我,那個笑起來很漂亮的我,那個在課堂上無法靠自己力量解出老師抄在黑板上的數學題的我。但椿翔認識的是手腕上戴著男孩子們流行的電子手錶的我,跟男孩子們比誰用膝蓋踢足球踢得多下的我。我會毫無節制且粗魯地大吼,會放肆又無限快樂地大笑。我會在老師們強迫我穿上公主戲服的時候,故意把蕾絲肩帶抓破,我還會偷偷把長了蟲子的蘋果放進全班最乖的學生的抽屜裡。
我實在是調皮到連老師們也無法可管,但同是我也是一個女孩子。
『女孩子』代表的究竟是什麼,孩提時代的我覺得思考這種問題是一種浪費。浪費時間,浪費精神,浪費了身為一個人。女孩子就是女孩子。但有時候我會在吃飯的時候被母親打腿,她會說女孩子不要坐沒坐相,然後要我將盤在椅子上的腿拿下,否則不讓我吃飯。有時候當我在大隊接力的選拔裡取代了某位男孩子當上最後一棒,被我取代的男孩子會表現得如喪考妣,整整一週不和我說話。有時候老師會用雙被責罰的眼神瞪著站在罰站隊伍裡的我,說,他們是男生就算了,徐貝語,妳一個女孩子學人家逃課像什麼話?
啊,原來如此,有時候女孩子聽起來就像是禮義廉恥。
這三個字在我的世界裡開始變得有意義,是在小學五年級。週末班級二日遊的目的地是大城市裡的遊樂園,對於我們這些一輩子住在山邊海邊的小孩來說,沒有什麼比越過藪山、往外面去更讓人期待的了。班遊前日我整天坐在座位上心癢難耐,感覺精神已經率先飛去了遊樂園。我和隔壁的男孩子展開了關於遊樂園的激烈討論,雲霄飛車,海盜船,旋轉飛碟,摩天輪。時值最凶狠的仲夏,他把考卷折成一半搧風,我想也沒想,抓起自己的百褶裙擺往他的臉上搧。我說:這樣搧風比較大。他回我:……喔。不一會,一群在班上專門欺負弱小的男同學簇擁過來,瞇著眼看我,說:好好啊──也幫我們搧風吧──。
我感覺不能在氣勢上輸掉,於是噘嘴說,幫我寫作業我就搧。像是用金幣買道具的角色扮演遊戲。那男同學卻大聲吆喝大家過來看。大家聽我說,徐貝語說幫她寫作業的人可以讓她用裙子幫你搧風喔。話語像菠蘿麵包初出烤爐,大家都聞香而來。大家指的是男孩子們。他們像在動物園櫥窗裡一顆顆尤加利樹中終於找到一個無尾熊屁股似地興奮地圍過來。我幫妳寫數學作業。我幫妳寫國文。喂,是我先來的。每個人拿走一樣我的作業,像是買走票券,他們臉上的笑是家庭主婦們在賣場裡撿到便宜的笑。嘻嘻嘻嘻。我終於發現我把自己賣便宜了,但困於情勢,我也真的朝那一個個男孩子掀起了裙子。哇好涼。如果他們這樣對我說就好了。可他們對我說:居然穿粉紅色的,徐貝語,妳還真的當自己是女生喔。然後大家默契地發出笑聲。大家,男孩子。我的臉紅到不能再紅,第一次像個女孩子一樣正襟危坐,夾緊雙腿,但他們還是目不轉睛地看。鬧劇最後結束於我無可忍的吶喊:你們又還沒幫我寫作業,我幹嘛幫你們搧!
接著人生首次的後悔襲擊了我。我知道一切都無法復原了,因為我在最該說實話的時候放棄了否定句,選擇了條件句。不管多麼惡質的事情在有了附加條件的那一刻都會變得合情合理,這是眾所皆知的真理。世界上的所有交易都是建築在『可以』的合意之下,無關善不善良,道不道德,只要達成條件就是可以。
那麼,明天我們把作業交給妳,妳再幫我們搧吧。男孩子們無限善良地提議。我機械式地點頭,感覺『女孩子』三個字藉由男孩子的存在深深烙印在我的裙底。男孩子,一群快快樂樂圍著我的人,藉由剝除我身上『女孩子』的標籤來合理化一件對不可以對普通女孩子做的好事。我第一次感覺自己站在世界的某個中心點,所有事情,所有名詞或形容詞都忽然間被賦予相應的顏色,我開始去思考它們,定義它們,浪費著生命。
隔天,我在班遊的點名中缺席了。我害怕男孩子向我交作業,害怕他們要我掀裙子,害怕我如果選擇穿褲子則詆毀了自己的信用。我選擇裝病在家。父母親溫柔地坐在我的床邊照料我,我卻感覺自己從沒如此自立過,當母親在我的床邊撫著我的頭告訴我:「老師來電話說班上男同學們都很關心妳。妳異性緣很好呢。」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再也不需要被照顧了,我再也不是一個小孩。
國中某天補習結束回家,走在巷子裡感覺後面有人,拐過幾個彎,那人還在身後。我思考著該怎麼擺脫他,隨即發現,他在我心目中是人字旁的他,不是因為社會教導我們要警覺,而是因為我身為女孩子要自發性地警覺。我發現自己正肆無忌憚地設計一個世界。那一瞬間我差點要停下來回頭,希望在自己的身後發現一個女字旁的她。或許她只是湊巧上跟我同一個補習班的課,又湊巧住我家附近。或許她是個失去孩子的母親而她的孩子長得像我。最後我沒有回頭,我的世界裡沒有那麼多或許。
有一次,夢見自己一降臨到世界就身在一座遊樂園裡,像慶典又像小矮人遊行的盛大樂曲從四面八方傳來,好多大大小小的人穿梭在我的周圍,有的人矮得像侏儒,有的人整個身體是梯形的。我走在奇形怪狀的人群中,發現自己被無數個巨大的遊樂設施團團圍繞,雲霄飛車,海盜船,旋轉飛碟,摩天輪。我看著那些高高矮矮堅守著自己形狀的人依循某種分流機制分別排進不同的隊伍裡,並在開放入場之後魚貫而入,然後我注視著遊樂設施啟動,感覺像看一齣電影在旁白與短暫的黑屏之後,即將進入主題。世界隨著那些空中列車和大型飛碟的啟動下正式揭開序幕,人們的驚叫與歡呼像海嘯捲走了我,我被沖到天際,以慢動作在天空滯留了好一陣子,像是被吸入時光機的隧道裡。哇──。跟,呀──。單純以快感推積而成的喊叫像幾何元素,科學地組合出這個樂園。當我終於掉到地上,雙腳毫不費勁地站直了,渾身充滿了力氣。接著我開始在遊樂園裡漫步,但不管我走到哪裡,都會發現自己的去路被曾幾何時出現在面前的遊樂設施擋住去路,像走在一個迷宮。
......
.........
(未完)
我很想這麼說:事情該回溯到三週前,即是收到吳俊奕簡訊的時候。然而一旦提到簡訊,我就必須從另一個角度開始說起,像是,回溯到遊樂園的雲霄飛車貼上『永久維修』告示的時候。熙來攘往的遊樂園變得門可羅雀的時候,大家都好無聊,那些一手牽著父母親一手拿著氣球的孩子們再也不來了,一叢一叢聚在一起嬉鬧的高中生們也是。但是,只要關乎遊樂園,就必須從我的孩提時代開始說起才行。如果你處理過任何與罪惡有關的案件,就會理解一個事件裡的任何龐大的衝動與直覺,都起始於非常微小的事物,像一個俄羅斯娃娃,將大的拆解開來,永遠有一層又一層更小的安放在內,而當你拆解到最後,會發現最裡面的娃娃已經是無論是形狀還是面目都模糊不清的東西。
要訴說的故事比山還要多。
我的孩提時代並不有趣,但是很誠實,多半時間都跟椿翔一起度過。他是一個比棉花糖還要純真,比剛發育的少女的胸墊還要害羞的人。小學的時候,我們一到下課便手牽手跑到操場旁別班教室的小窗台上,拿兩個從大人手上搶過來的啤酒瓶蓋互相鬥來鬥去,只要自己的瓶蓋被對方的瓶蓋吃到──也就是蓋住,不管蓋住的面積──就算輸了。即便是這種無聊且沒有任何變化的小遊戲,我們還是不厭其煩地玩。我跟他只因為開學第一天坐在教室裡的同一張雙人桌,就成了最要好的朋友。
這堪稱是我最像一個孩子的時候。當你是一個孩子,當你還沒獲得能用估價的眼睛裁判一個人適不適合自己的能力之前,你總是能跟所有人成為朋友,並且,所有人都是好棒的人。世界理所當然也好棒。
然而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不跟椿翔做朋友了。時間誠飛越式躍進,國一的暑假,在我父母『小時候常跟你一起玩的那個誰?邀請他一起參加生日派對呀』的提議下,我邀請了他到我家來。派對結束之後,我抱著觀賞幾零年代電影一般的念舊心情帶椿翔到我的房間裡──以前我們經常在我家玩捉迷藏,沒什麼創意的椿翔最喜歡躲在我的衣櫃裡。我指著衣櫃笑說,你看你以前還嬌小得能夠塞進去呢。椿翔的表情很複雜,他說他不確定是他變得太胖,還是現在我的衣櫃塞了太多以前的我不會穿的衣服,以至於沒有空間了。
那天要回去時椿翔站在玄關對我說:「妳不像妳了。妳的房間也不像妳的房間了。」聽起來像在婉惜。
事後我回到我的房間,才發現那真的再也不是我的房間了。當然,對於國中才認識我的同學們來說,我就是我,那個笑起來很漂亮的我,那個在課堂上無法靠自己力量解出老師抄在黑板上的數學題的我。但椿翔認識的是手腕上戴著男孩子們流行的電子手錶的我,跟男孩子們比誰用膝蓋踢足球踢得多下的我。我會毫無節制且粗魯地大吼,會放肆又無限快樂地大笑。我會在老師們強迫我穿上公主戲服的時候,故意把蕾絲肩帶抓破,我還會偷偷把長了蟲子的蘋果放進全班最乖的學生的抽屜裡。
我實在是調皮到連老師們也無法可管,但同是我也是一個女孩子。
『女孩子』代表的究竟是什麼,孩提時代的我覺得思考這種問題是一種浪費。浪費時間,浪費精神,浪費了身為一個人。女孩子就是女孩子。但有時候我會在吃飯的時候被母親打腿,她會說女孩子不要坐沒坐相,然後要我將盤在椅子上的腿拿下,否則不讓我吃飯。有時候當我在大隊接力的選拔裡取代了某位男孩子當上最後一棒,被我取代的男孩子會表現得如喪考妣,整整一週不和我說話。有時候老師會用雙被責罰的眼神瞪著站在罰站隊伍裡的我,說,他們是男生就算了,徐貝語,妳一個女孩子學人家逃課像什麼話?
啊,原來如此,有時候女孩子聽起來就像是禮義廉恥。
這三個字在我的世界裡開始變得有意義,是在小學五年級。週末班級二日遊的目的地是大城市裡的遊樂園,對於我們這些一輩子住在山邊海邊的小孩來說,沒有什麼比越過藪山、往外面去更讓人期待的了。班遊前日我整天坐在座位上心癢難耐,感覺精神已經率先飛去了遊樂園。我和隔壁的男孩子展開了關於遊樂園的激烈討論,雲霄飛車,海盜船,旋轉飛碟,摩天輪。時值最凶狠的仲夏,他把考卷折成一半搧風,我想也沒想,抓起自己的百褶裙擺往他的臉上搧。我說:這樣搧風比較大。他回我:……喔。不一會,一群在班上專門欺負弱小的男同學簇擁過來,瞇著眼看我,說:好好啊──也幫我們搧風吧──。
我感覺不能在氣勢上輸掉,於是噘嘴說,幫我寫作業我就搧。像是用金幣買道具的角色扮演遊戲。那男同學卻大聲吆喝大家過來看。大家聽我說,徐貝語說幫她寫作業的人可以讓她用裙子幫你搧風喔。話語像菠蘿麵包初出烤爐,大家都聞香而來。大家指的是男孩子們。他們像在動物園櫥窗裡一顆顆尤加利樹中終於找到一個無尾熊屁股似地興奮地圍過來。我幫妳寫數學作業。我幫妳寫國文。喂,是我先來的。每個人拿走一樣我的作業,像是買走票券,他們臉上的笑是家庭主婦們在賣場裡撿到便宜的笑。嘻嘻嘻嘻。我終於發現我把自己賣便宜了,但困於情勢,我也真的朝那一個個男孩子掀起了裙子。哇好涼。如果他們這樣對我說就好了。可他們對我說:居然穿粉紅色的,徐貝語,妳還真的當自己是女生喔。然後大家默契地發出笑聲。大家,男孩子。我的臉紅到不能再紅,第一次像個女孩子一樣正襟危坐,夾緊雙腿,但他們還是目不轉睛地看。鬧劇最後結束於我無可忍的吶喊:你們又還沒幫我寫作業,我幹嘛幫你們搧!
接著人生首次的後悔襲擊了我。我知道一切都無法復原了,因為我在最該說實話的時候放棄了否定句,選擇了條件句。不管多麼惡質的事情在有了附加條件的那一刻都會變得合情合理,這是眾所皆知的真理。世界上的所有交易都是建築在『可以』的合意之下,無關善不善良,道不道德,只要達成條件就是可以。
那麼,明天我們把作業交給妳,妳再幫我們搧吧。男孩子們無限善良地提議。我機械式地點頭,感覺『女孩子』三個字藉由男孩子的存在深深烙印在我的裙底。男孩子,一群快快樂樂圍著我的人,藉由剝除我身上『女孩子』的標籤來合理化一件對不可以對普通女孩子做的好事。我第一次感覺自己站在世界的某個中心點,所有事情,所有名詞或形容詞都忽然間被賦予相應的顏色,我開始去思考它們,定義它們,浪費著生命。
隔天,我在班遊的點名中缺席了。我害怕男孩子向我交作業,害怕他們要我掀裙子,害怕我如果選擇穿褲子則詆毀了自己的信用。我選擇裝病在家。父母親溫柔地坐在我的床邊照料我,我卻感覺自己從沒如此自立過,當母親在我的床邊撫著我的頭告訴我:「老師來電話說班上男同學們都很關心妳。妳異性緣很好呢。」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再也不需要被照顧了,我再也不是一個小孩。
國中某天補習結束回家,走在巷子裡感覺後面有人,拐過幾個彎,那人還在身後。我思考著該怎麼擺脫他,隨即發現,他在我心目中是人字旁的他,不是因為社會教導我們要警覺,而是因為我身為女孩子要自發性地警覺。我發現自己正肆無忌憚地設計一個世界。那一瞬間我差點要停下來回頭,希望在自己的身後發現一個女字旁的她。或許她只是湊巧上跟我同一個補習班的課,又湊巧住我家附近。或許她是個失去孩子的母親而她的孩子長得像我。最後我沒有回頭,我的世界裡沒有那麼多或許。
有一次,夢見自己一降臨到世界就身在一座遊樂園裡,像慶典又像小矮人遊行的盛大樂曲從四面八方傳來,好多大大小小的人穿梭在我的周圍,有的人矮得像侏儒,有的人整個身體是梯形的。我走在奇形怪狀的人群中,發現自己被無數個巨大的遊樂設施團團圍繞,雲霄飛車,海盜船,旋轉飛碟,摩天輪。我看著那些高高矮矮堅守著自己形狀的人依循某種分流機制分別排進不同的隊伍裡,並在開放入場之後魚貫而入,然後我注視著遊樂設施啟動,感覺像看一齣電影在旁白與短暫的黑屏之後,即將進入主題。世界隨著那些空中列車和大型飛碟的啟動下正式揭開序幕,人們的驚叫與歡呼像海嘯捲走了我,我被沖到天際,以慢動作在天空滯留了好一陣子,像是被吸入時光機的隧道裡。哇──。跟,呀──。單純以快感推積而成的喊叫像幾何元素,科學地組合出這個樂園。當我終於掉到地上,雙腳毫不費勁地站直了,渾身充滿了力氣。接著我開始在遊樂園裡漫步,但不管我走到哪裡,都會發現自己的去路被曾幾何時出現在面前的遊樂設施擋住去路,像走在一個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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