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王/one-second drive
百王お題箱點題:「善意的謊言」
本篇軸。時間點是第四章入間美兔邀請大家進入程式世界之前。
//通篇歧視機器人//
本篇軸。時間點是第四章入間美兔邀請大家進入程式世界之前。
//通篇歧視機器人//
意外是在他走進餐廳的時候發生的。還沒進去的時候就聽見激烈的爭吵聲,他肯定是太遲鈍又太樂觀了,才那樣毫無防備地走進去。幾乎是立刻,一計又快又猛的拳頭狠狠砸在他的臉上。
他被揍倒在地,堅硬的外殼與地面碰撞時發出了「喀噹」聲響。
他花了千分之一秒將博士日以繼夜輸入的字句從資料庫中調出,並選擇了「意外」一詞來形容他的遭遇。以機械的雙眼見證事情,再以機械的腦袋找出屬於人類定義,這是他從誕生到現在每分每秒都在重複的例行工事,實在太過容易,以至於剩餘的那千分之九百九十九秒都宛若累贅。
如果你需要一些延伸補充,他還能告訴你更多事。例如,被揍倒在地之後,第一個聽見的是百田解斗的聲音。「……機、機望?」那聲音同時揉合了詫異與歉疚,「你怎麼突然出現啊!」他歪斜地坐在地上,還沒回應,已經有另外三個人插話了。「所以就叫你別那麼衝動……」「機望同學?你還好嗎?請務必讓權太揹你去保健室!」「這裡哪來保健室啊,腦子進水的大屌男。」說話的分別是春川魔姬、獄原權太與入間美兔。太多人對他展示關懷,語言的數據在腦海裡掀起巨浪,使他有點頭昏。混亂中有人這麼說了:「不……機望同學應該是沒有痛覺的才對,重要的是,有沒有什麼零件因為剛才的摔倒而鬆脫……。」
他雙手撐起機械的身體,瞪著蹲在身邊的最原終一。
「最原同學連這種時候都不忘歧視機器人呢。但是,請你別小看博士的技術,我的全身上下可是置入了能模擬痛覺與各種感官的微晶片喔。」
「欸、這樣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就是說呢,小最原!說到底就是個連痛覺都只能『模擬』的機器人,零件掉了只要敲個幾下就沒事了啦。」
「……。」
再這麼說下去也只是徒增傷害,所以補充內容就在此打住吧。而且老實說,他真的不太「痛」(至少,要論痛的話,揍了他一拳的百田的手肯定是比較痛的)。這件事絕不能讓他那些擅長歧視的同學們知道。
那樣的一起意外應當只是段小插曲,離開餐廳之後就能和吃下肚的早餐一起遺忘的。但是此時此刻──早餐時間結束的兩小時後──他再次回想起意外的始末,才覺得許多閃瞬之間的事情都具有重大意義。
早餐後的時間通常無所事事,出了餐廳以後就沒人干涉得了誰,大家一如往常懷抱各自的希望單獨行動。其中,有像最原終一那樣永不停歇、四處奔走的人,也有像獄原權太一樣把時間全花在尋找昆蟲上的人。但是他與這些人類不一樣,他欠乏情感和想像力,比起探索或研究,他更適合提供安定的、技術上的支援。先前入間美兔對他毛手毛腳的時候曾誇下海口,說下次要替他加裝更多更絕妙的功能(她的原文是「帶給你更多絕頂升天的體驗」,經系統分析後,大概就是那個意思),對此他一直引頸期盼。
所謂「功能」是一翻兩瞪眼的,適合他非黑即白的腦袋。自己在哪些狀況中能派上用場,只要把數據放進公式中答案就呼之欲出。天馬行空的工作就交給人類,身為機器人的他只要安分守己就是最大的幫忙。所以像這樣無所事事的時候,他給自己的工作是「校園巡邏」。很帥氣,像警衛一樣。
大多時候巡邏都不會真的碰上什麼亂子,不過今天倒是遇上了怪事。早餐後過了一兩個小時,在三樓走廊上巡邏的他聽見並看見了一些東西。
不,正確來說,他是先「聽見」才「看見」的。那兩個人說話的聲音從三樓的某間教室傳出,窸窸窣窣,像是某種天機洩漏。他的機械耳膜產生了共振,認出那是百田解斗與王馬小吉的聲音。真是離奇的組合。離奇到顯得可疑。善終職守的他於是踏著羽毛般的腳步靠近,臉貼在門框後,終於聽見了談話的內容。
「於是A這樣對B說了,『如果你願意把性命交給我,我就饒你一命』。」
「……。」
「怎麼了?這可是不折不扣的等價交換喔,甚至能說實惠了。付出一條命就能保全一條命,你不覺得世界上再也沒有比這更圓滿的狀況了嗎?」
「……聽不懂你到底在說什麼。」
「也是!小百田一旦認定了聽不懂就會瞬間轉換成『不想懂』的模式呢。還真是頭腦簡單。」
「不,頭腦簡單的人是你吧。」
還真是令人毫無頭緒的對話。他扶著門框,往教室裡看進去。一片閃著星光的宇宙像床單一樣鋪在講台上,仔細一看,原來是百田解斗的外套。王馬小吉翹腳坐在宇宙上,說話的時候,雙手像演講家一樣小幅度的揮舞。而站在講台前的百田解斗弓著身子,雙手一左一右,像牢籠一樣撐在王馬小吉的兩邊,把對方禁錮自己的範圍裡。
「我?頭腦簡單?」王馬小吉提高了語調,「你在說什麼?」
百田解斗發出短促的笑聲。似乎是被王馬小吉所給逗樂的。「總而言之,什麼付出,什麼保全的,這些偷換概念的技倆對我可沒用。你這個傢伙,就是連甜言蜜語都讓人感覺芒刺在背啊。」
「小百田都幾歲的人了,還在用『總而言之』這種沒出息的詞彙避重就輕呢。」
「跟你一樣十六歲啊?」
不管是王馬小吉還是百田解斗,看上去都不是全心全意在維持這場對話,他們說話漫不經心到了極點,彷彿不期望對方聽懂自己。身為一個機器人,在不可數據化的事物前他就像嬰孩一樣無知。但無知並不代表遲鈍。十六年來生活中的大小事全都一件不漏地記錄在記憶裡,經過全自動的分析流程,化為能與人類的直覺匹敵的洞察力。這份洞察力讓他產生了一個感覺,彷彿教室裡的那兩個人,他們的溝通本來就不是藉由語言。
忽然間,百田解斗俯身往前,作勢要吻上王馬小吉,但立刻被一腳踢開了,踉蹌地撞上身後的桌子。
王馬小吉發出了響亮悅耳的笑聲,嘻嘻嘻嘻,不絕於耳,像是沉浸在一個異想天開又刁蠻的遊戲裡,對著眼前一手扶在桌緣上的百田解斗,快速又模糊地說了:忽然靠過來很噁心的啊。小百田,你就是那種交往後會想盡辦法侵犯對方私人領域的恐怖情人吧?
……總比在交往前就費盡心機滲透對方要來得好吧。百田解斗一點也不暴躁地站直身子,居高臨下俯視著坐在宇宙上的人。
那份洞察力繼續作祟。而這間教室頓時再也不像教室。好像有某個蟲洞悄悄開啟了,那兩個人一來一往的言語就懸浮在那誰也沒能破解的核心之上。
……真奇怪,他總在門口遇上一些料想之外的事呢。到底問題是出在門口,還是他的機器腦袋呢。
把這些他所「聽見」與「看見」的紀錄下來後,他果斷離開了教室門口──正確來說,是離開了三樓。
起初他偷聽那兩個人對話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為了以防萬一。因為這裡可不是一般的學校。這種非常時期兩人聚在一起,沒說準是在打什麼壞主意?例如殺人計畫?百田解斗值得信任,但王馬小吉可不能大意。
不過,看起來是沒有這個可能了。那兩個人的對話內容一點殺傷力也沒有。要說有殺傷力,也是針對彼此,而非以某個無辜的誰為目標。
另一個使他果斷離開現場的原因是,那兩人的談話開始涉及一些太私人的事情。偷聽秘密是絕對不被允許的,因為『知道了秘密就不可能完全正直』,博士是這樣說的。不是不想知道,而是沒有辦法知道。這個準則是道德的一部分,就算想要違背,他的機械心智也不容許一分一毫的失誤。在名為好奇心的因子發酵之前,反射動作會早一步促使他邁步離開。
但是,真傷腦筋,中途離開的結果便是徒留了一堆困惑在心中。
一秒鐘過了多久呢?扣掉把餐廳門口的事件定義成「意外」的千分之一秒,剩下的千分之九百九十九秒都用來思考吧。那個時候,百田解斗的拳頭擊中他的臉之前,無非是以王馬小吉為目標。一定的。他硬生生吃下了那拳所以知道。除了王馬小吉,沒有人能讓百田解斗揮出那樣卯足全力的一拳。
被揍倒在地之後,有好一陣子在大夥們你一言我一語,吵到不能再吵。在那樣的混亂中,王馬小吉發出了快樂的笑聲,一溜煙便往走廊的盡頭跑走了。他還來不及注意那個逃跑的身影,百田解斗已經拍了拍他肩膀,丟下一句不像樣道歉就追了上去。
本來不當一回事的小細節,現在回想起來都別具意義。
腦袋不斷重複調出與分析,始終無法替那兩人的關係找到「對立」以外的定位。不論如何推演,百田解斗與王馬小吉都不可能和平共存。可是,如果無法和平,如果互為敵對,他在三樓教室目睹的一切就無法獲得解釋。根據博士的辭典,「親吻」是人類之間表示親愛的行為。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意義了。要攻破這樣的矛盾,除非試著質疑博士的辭典之外別無他法……但這根本不可能。
沒想出個結果。想不出個結果。
很久很久以前,博士說話的神態還歷歷在目。
『一秒的時間對你來說綽綽有餘吧。』即便發出了感嘆,博士卻仍把他對任何事件的思考時間設定為一秒鐘。『要你像個人類,同時卻又不能太像,那麼最妥當的時間還是一秒吧。』
是的,所言甚是。對一個功能卓越的機器人來說,一秒的時間實在有點長了,像某種得寸進尺的玩笑,多餘的時間等同多餘的消耗,然而他身為博士的作品,還只是一個不太成材的機器人罷了,一秒過了,就要把無法解決的疑惑存檔並且放棄,不能鑽牛角尖,否則便辜負了自己的名號。
「噢。」
有人發出了聲音。回過神來,原來出聲的是他自己。
他走在二樓,在走廊與樓梯的交界處與春川魔姬相撞了。「春川同學?」
一時之間還真不知道能跟她說什麼。超高校級的刺客依然是讓人敬而遠之的存在。
「……你知道百田在哪裡嗎?」
「嗯?」
春川魔姬移開視線,顯然不打算重複第二次。
不過他其實也聽得很清楚。他驚訝是因為剛才那一瞬間她身上的氣場完全消失了。
調整焦距,看清了她臉上表情的細微變化。果然是這樣。這位比任何人都冷淡且強韌的刺客,似乎就只有在說出「百田解斗」四個字的時候,表情與聲音都會緩和下來,到了令人忍不住嚇一跳的程度。有一道由中緯流向高緯的洋流,在溫度地圖上呈現與她相符的紅色。
一秒鐘很短,但一秒鐘就是一秒鐘,所以,不如這樣好了,將她對百田解斗的態度定義為「喜歡」既然只需要千分之一秒,那另外的千分之九百九十九秒都用來「選擇」吧──比起漫長又不果斷的思考,他更想擁有獨一無二的直覺;比起往神秘的暗處挖掘,他更喜歡在有光亮的地方和樂融融。博士也是這麼希望的。
數據構成畫面。記憶中,有那麼一計像流星一樣稍縱即逝的眼色擊中了他。那起意外還真是越來越不像意外了啊。他或許可以這樣想:百田解斗並沒有什麼非要朝王馬小吉的方向追過去的理由,他是自己要追過去的。而王馬小吉也並不是要拚命逃離誰的追捕,而是故意要被誰追上。證據就是,那雙眼睛在逃跑的前一秒向百田解斗眨了兩下。比起命令,更是甜蜜的邀約,說著:『喂,你不來追我嗎?』
那一計忽明忽滅的暗號除了發信者與接收者以外,就只有擁有全角度視野的他能夠看見。
道德心在發疼了。就連在三樓教室看到的一切,頓時都發出嗡嗡警笛聲。
他看進春川魔姬的眼睛裡,口吻極其堅定:
「不知道。我剛剛在三樓探索,沒有看到百田同學。」
百田解斗與王馬小吉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是互相喜歡的。他必須守住這個祕密直到永遠才行。
END.
當初看到「善意的謊言」這個題目,瞬間產生了「我才不想讓百田和王馬說善意的謊言呢!」這樣的想法。
於是就變得這樣,辛苦機望了。
我心目中的機望就是嘴巴上說「XX同學」,實際上在心裡都以全名稱呼大家的傢伙。因為是機器人嘛。
而且我想機望大概也沒察覺到自己說了善意的謊言,嗯,因為是機器人嘛。
煦 Elma
於是就變得這樣,辛苦機望了。
我心目中的機望就是嘴巴上說「XX同學」,實際上在心裡都以全名稱呼大家的傢伙。因為是機器人嘛。
而且我想機望大概也沒察覺到自己說了善意的謊言,嗯,因為是機器人嘛。
煦 Elma